9月，习惯早起的义乌市委书记林毅在脑海里反复琢磨了良久，终于锁定了六个字——“闯天下，回义乌”。
定了，就用这六个字作为今年世界义乌人大会的主题。
作为这场大会的发起者和推动者，这位书记甚至自告奋勇走上台前，亲自担当起了全场的主持。用他的话来说，专业的主持人不会比他更熟悉义乌的情况，因此由他来主持会介绍得更清楚。
此次大会特地安排在中秋当天。在林毅看来，让闯荡天下的义乌人在中秋这天回到义乌团聚，具有独特的意义。
他是对的。
当来自83个国家和地区的800多名海内外对当地经济社会发展有感情、有影响、有贡献、有代表性的新老义乌人齐聚商城，分享乡情亲情、共商家乡发展，这座昔日小城、如今的世界小商品之都显出了活力和速度以外的温度及厚度。
闯天下，回义乌
拥有2200多年历史的义乌算得上是中国最古老的县。1988年，义乌撤县建市，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成为了一座“没有围墙”的开放城市。
每年超过50万人次的外地客商纷至沓来，1.5万名外商常驻于此，大批土生土长的义乌人从这里走向全球，新客旧商构成了名副其实的天下义乌人。
作为义商代表，62岁的世界义商总会会长周福云在9月13日的世界义乌人大会上这样讲述自己的创业故事：“我和大多义乌企业家一样，从一个鸡毛换糖的农村人，一步一步，创办企业直到上市。我经商、办厂，历经过5次转型，每一次转型的效果一个比一个好，挣的钱也一次比一次多。每一次转型我的运气很好，也可以说每一次我都抓住了商机，敏锐地洞察和把握了市场的走势。”
从鸡毛换糖到在化工厂打工，再到开办家庭式服装作坊，又因服装利润下降而转行服装辅料行业，再到开办塑料彩印厂，以及如今做出上市公司（华灿光电）的LED半导体及先进材料领域，周福云认为，必须要“居安思危”，有忧患意识，决不能跟风模仿，要抢抓市场机遇，才能引领市场，在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这也被视为典型的义乌企业家精神——敢于颠覆传统，重视创新。这种精神得益于义乌人天生的生意头脑和耐劳品格，也催生了当地无处不在的商机。
周福云的高科技产业最初创办在外地，比如武汉和苏州。2016年，在“浙商回归”和“义商回归”的潮流中，总投资168亿元的华灿光电LED半导体及先进材料项目落地义乌信息光电高新区，成为了当地LED产业集聚的功臣——先后引进瑞丰、木林森等行业龙头企业，十多家上下游企业亦陆续入驻，也对当地的制造业转型升级起到了引领和示范作用。
把总部搬回家乡，让周福云有了安定的感觉。这位从义乌走出去的企业家说，自己回归后一次次见证了义乌的速度。如今身兼义商总会会长的他，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把世界各地的义乌商人汇聚到一起，告诉他们义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希望他们回到家乡，投资家乡，共同建设家乡。
德国和意大利的混血青年奈拉也把义乌当作家乡。能说一口流利中文的她硕士毕业后，于2017年在义乌创办了第一家进出口公司，把当地便宜、质量好的商品销往欧洲，同时把海外的客户带到义乌市场采购。
从出口到进口，以义乌为大本营的奈拉，生意越做越大。
“现在，我每年有超过100个集装箱的生意。今年，我又打开新的渠道，在德国创办了第二家公司，把世界各地的商品运往中国，通过义乌销往全国各地。”奈拉说，现在自己不仅有很多欧洲客户，而且有了越来越多的中国客户。在今年的义乌进口商品博览会上，公司的产品还获得了“最佳产品奖”，并收获了可观的订单。
常年在加纳和白俄罗斯等国经商的49岁义乌商人傅文洁也在这个中秋回到了义乌。他是那个时代的学霸，1999年解放军军械工程学院硕士研究生。毕业后，他留校成为了一名军事院校教员。2002年，受当时义乌经商创业氛围的影响，他和妻子辞职回到家乡创业，生产加工琥珀工艺品。
“多的时候一天接到十几个订单，我们自己生产的产品根本供不应求，就把货发到义乌周边及江西、安徽等地加工。”然而，傅文洁在与外商的接触过程中发现，义乌市场大部分的外商都在做赊货生意，经营户被骗的风险较大，于是他萌生了直接出国经营，以绕开中间商同外商直接交易的想法。“这样利润更大，风险也会更小。”2007年，他启程前往加纳开拓新的市场和事业。
和大部分在海外奔波的义商一样，傅文洁最终都挺了下来。他们不仅仅在海外市场立稳了脚跟，把义乌市场上的各式各样商品源源不断送到全球的每一个角落，还把海外的客商带到了义乌，一同开拓更大的事业。仅傅文洁自己的货代公司，每年帮助外商从义乌出口全球的货柜就达1000个以上。
义乌海关的数据显示，今年1~8月，义乌市进出口总值1904.7亿元，较去年同期增长11.5%。其中出口1843.1亿元，同比增长9.1%，进口61.6亿元，同比增长215.0%。
随着“一带一路”的推进以及多条“义新欧”中欧班列的开通，作为小商品出口第一大市场的义乌开始借助“一带一路”深耕周边市场。今年1～7个月，“义新欧”中欧班列继续保持增长势头，义新欧进出口总值（含金华）52.5亿元，增长2.8%，其中进口12.1亿元，同比增长43.0%。
义乌海关数据称，从地区上看，“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为义乌市主要出口市场，1~8月共出口904.7亿元，同比增长7.0%，占出口总值的49%；同期，对美国出口103.7亿元，同比增长29.1%。
义乌市文化用品行业协会在义乌国际商贸城有经营主体3000多家，在全市共有1000多家生产企业。最近几年，该协会会长黄昌潮带着会员走访了“一带一路”沿线15个国家，也走遍了国内所有省级文具市场及生产基地。在他的计划里，接下来要抱团“走出去”，抢占印度中高端市场，在印度成立中高端文具一站式配送中心，并抱团走进德国法兰克福展，积极对接欧美市场。
除了不断扩大自己的外贸生意，斯洛伐克金城国际商贸城总裁、斯洛伐克华侨华人商会会长陈关茂还把“义乌商贸城”的模式推广到海外。
专门为了世界义乌人大会赶回家乡的陈关茂，提起自己在欧洲建造的国际商贸城如数家珍。
“经过再三思考，我在斯洛伐克首都购买了土地，投资3亿元人民币，建造了面积达4万平方米的金城国际商贸城，两幢为办公大楼，四幢是贸易大厦。这个商贸城集物流、仓储、商贸、办公于一体的现代商贸城，现在已有60多家公司入驻，包括国内知名企业驻斯洛伐克办事处、海康威视和大华等等。”他说，目前这一市场的年交易额超过50多亿元人民币，商品辐射到欧洲各个国家。而这座国际商贸城，也成为了斯洛伐克首都的中国符号。
最富小城和第六代市场
用奈拉的话来说，之所以选择在义乌开公司，并把义乌视为第二个“家”，是因为在这里做生意非常方便：“这里有全球最大的小商品市场，方便我进货，也方便我带客人来义乌采购。这是一个商贸城市，政府有好的政策，有好的经商环境，有便宜的商品，我的客人喜欢到义乌来采购。”
的确，这座内陆小城目前的内贸网商密度位居全国第一，外贸网商密度全国第二，邮政快递业务总量约占全国的1/20、浙江全省的1/4……除了拥有长期做出口积累的国际资源，还有着覆盖全国乃至全球的产品分销体系、贸易平台和物流服务。
作为改革开放后中国首个也是唯一一个县级市国家级综合改革试点城市，靠着“敲糖帮”手摇拨浪鼓走街串巷的精神，以及体制机制的不断创新变革，面积仅1105平方公里的义乌从解放之初百业待兴的县城，摇身变成了如今的繁华都市，蜕变为了世界小商品之都。
这里还是浙江省最富裕的地区、全国经济增长最快的地区之一：2018年，义乌已实现地区生产总值1239亿元，相比改革开放初期增长了1000倍；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71367元，位列全省第一。
被联合国、世界银行等国际权威机构确定为世界第一大市场的义乌，至今也已历经五代市场更迭、8次搬迁和10余次扩容。
从第一代的湖清门市场，到第二代的新马路市场，再到第三代的城中路市场、第四代的篁园和宾王市场，以及目前的第五代国际商贸城市场，不断升级的义乌小商品市场年成交额连续27年蝉联中国专业市场冠军。
2011年，国务院批准在义乌开展国际贸易综合改革试点，变革进一步提速。8年多的时间里，义乌出口从当年仅占浙江省的1.2%，一下子陡升到了2018年占全国1.6%的成绩。
林毅认为，数据变化背后带来的是城市开放，特别是进出口贸易通道的便利化、投资贸易的便利化，为中小微企业在义乌走向世界、买全球卖全球创造了一个非常好的平台和城市的支点。
2019年1月，浙江省委省政府下发义乌国际贸易综合改革试验区框架方案，成立试验区管委会，为省政府派出机构，全面赋予省级国际贸易领域权限和与设区市同等的经济社会管理权限。《义乌国际贸易综合改革试验区条例》已经省政府常务会议审议，提交省人大常委会立法。
林毅指出，义乌国际贸易综合改革可以分为两大方面，其中之一就是打造第六代市场，“第六代市场的核心标志是新型进口市场，是线上线下数字化联动，是全球化布局，是货通天下的国际枢纽，是自由贸易。”
对于打造第六代市场，林毅的脑海里有着清晰且具体的规划。他表示，首先要打造自由市场，推进市场+自贸区改革。目前，义乌正在推进贸易自由、投资自由、资金自由、运输自由、出入境自由改革。
其次要打造进口市场，建设“境内关外”新型保税市场。今年1～7月，义乌实现进口50.4亿元，增长215%，进口朋友圈扩大至107个国家和地区。为了打造进口市场，义乌专门设立面积达12万平方米的进口市场孵化区，其中国家馆35个，计划与第二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同期开业。
第三，第六代市场还要打造数字市场，主动与阿里巴巴合作构建eWTP体系，加快布局全球贸易网络和价值网络。2018年，义乌作为唯一县级市获批跨境电子商务综合试验区，目前1210等业务量居第三批跨境电商综试区第一。2019年1~8月邮政和快递业务量28.44亿件，日均超千万，同比增长76.4%，连续超过上海、深圳，列全国第二。
第四，要打造全球市场，加快布局全球贸易网络和价值网络。林毅觉得，义乌必须在“一带一路”布局，争取全球分工体系更多话语权。目前，“一带一路”捷克站、迪拜站、非洲站等境外站正加快建设。
第五则是打造创新市场，提升传统实体市场和出口区功能。义乌正在谋划国际商贸城区块11.2平方公里出口区发展，同时推进市场领域资源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品牌标准质量改革。
第六是打造“世界货地”，加快建设义新欧、义甬舟开放大通道，发展口岸经济，让全球的货来得快、走得快、管得好，建设国家物流枢纽。今年以来，“义新欧”中欧班列280列，确保全年开行500列以上。海铁联运一天四班常态化运行，发运集装箱连续四年翻番。
第七为强化市场+制造。今年1～8月，义乌规上工业新产品产值增长30.6%。高新技术产业、装备制造业、战略性新兴产业、数字经济核心产业产值分别增长17.4%、44.1%、20.4%和63.6%。
在世界义乌人大会上，亲自主持并全程介绍的林毅脱稿说了义乌的好几个“利好”，包括跨境电子商务综合试验区，也包括不断增设的中欧班列。这些利好既成为了义乌市委书记打造第六代市场的抓手，也为义乌更好地走向世界提供了空间和机遇。
刀刃向内给出新承诺
“客人是条龙，不来就受穷。”这是义乌人常挂嘴边的一句话，体现了当地对于外来客商的心态和包容文化。
近期大量人才和产业项目的加速涌入，更为义乌的魅力增添了注脚。
根据最新的数据，这座县级城市对于外来人口的吸引力进一步大增。今年前8个月，义乌全市新增人口达到了6.1万，其中有4.8万人为“净流入人口”。其中，人才的增长数量超过1万，使得目前全市人才总量超过了26.8万。
从历史数据来看，义乌2014年前后，全市总人口较为稳定，维持在208万左右。但从2016年起呈现出了明显上升，连续两年增长量超过10万，2018年底更是达到了224.8万，创下历史新高，主要表现在流动人口的增长。
吸引并留住人才的背后，归功于平台和项目，也受益于相关政策和不断优化的营商环境。
近年来，义乌打造了千亿级特色小镇、高层次产业园等8个平台，仅华灿光电、爱旭太阳能等4个新上人才项目就拉动全市规上产值增长10.9个百分点。同时，以大学、研究院所、产业园为重点规划建设40平方公里双江湖科教园区，中国计量大学现代科技学院、国科大“一带一路”学院等高端院校相继落地，为人才孵化提供保障。
义乌高度重视项目的谋划、招商、建设，目的即用重大项目推动工业经济转型、产业结构升级、城市能级提升。2019年，义乌签约项目累计41个，总投资超1100亿元。
在9月13日的世界义乌人大会现场，就有共14个项目集中签约，涉及高端制造、科技研发、产业基金、商贸文旅、现代物流、人才培育等多个领域，投资总额达634亿元。
作为全国首个具有为外国人签发签证和居留许可权限的县级市，义乌也向不少外籍高层次人才提供了颇具诚意的政策支持。
更具诚意的，还有义乌市政府向每一位义乌人提出的“干部干事不收礼、群众办事不求人”的郑重承诺。这是一场刀刃向内的自我革命，也是实实在在为当地人带来便利的大工程。
2018年8月，义乌在全国率先建成“无证明城市”，通过“最多跑一次”改革，累计削减行政权力事项411项，减少群众办事110万件，削减办事材料64%，行政服务中心窗口削减59%，全面深入推进“一窗受理、集成服务”，让办事群众从改革前日均约9000人减至3700人。
2019年5月，义乌市场主体总量突破50万大关，这意味着在义乌，平均每两个人里就有一名创业者。据义乌市市场监管局局长吴朝晖透露，今年义乌的外商投资主体有望突破8000户。截至今年8月，外资主体量较去年同期增长7.7%，投资来源遍及全球140余个国家。
提到优化营商环境，林毅毫不掩饰要让义乌在每一项指标上都“争当第一”的雄心。事实上，在浙江省政府办公厅委托第三方做的相关评估中，义乌网上政务服务已位居全省第一。
“义乌作为唯一的县级市入选全国营商环境评价试点城市，今年要力争全国前列。8月份省抽查营商环境9项指标，义乌6项第一、3项前三。”林毅提出，要推进办事一次不跑，实现应网办事项100%网上办和掌上办；推进需求一号响应，建立12345（96150）营商环境总客服，让回访满意度达到100%。
有句话说，义乌是吃改革饭长大的。从2006年的强县扩权，到2011年落地义乌的国家重大战略举措——国际贸易综合改革试点，再到如今以“无证明城市”和“最多跑一次”改革为亮点的营商环境革命，义乌的成绩单从来不逊色。
改革的成效，除了市场主体和居民的满意度提升，经济的发展也给出了反馈——义乌经济的转型在2017年迎来了拐点，2018年以来持续稳中向好。
2019年上半年，义乌实现GDP 620.6亿元，增长7.2%，增速创3年新高，高出全省0.7个百分点。1～8月，全市进出口总额1904.7亿元，增长11.5%，高出全省4.2个百分点，领先全国7.9个百分点；在减税超过18亿元的情况下，完成一般公共预算收入79.0亿元，增长10.6%，高出全省1.5个百分点。
当十几年都没取消的证明，在半年内就全部取消；当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一网通办”任务和大量原本“不可能”的事，都变成了“不，可能”，这般的义乌速度还将在未来释放出更大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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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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